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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野之息

 

策展人: 汤姆·莫顿

04.19 - 05.25, 2024

首尔空间

Press
Installation Views

德国艺术家乔纳斯·伯格特(Jonas Burgert)在电影银幕大小的巨幅画布上绘制作品《Viechlast》(2020)。画中是两架直升机相撞后的残骸,一架是黑黄相间的蜂纹直升机,另一架是则鲜艳的火红色。欣赏这部史诗般的作品时,我们不禁联想到浪漫主义时代的伟大灾难画作,如西奥多·热里科(Théodore Géricault)的《梅杜萨之筏》(1818-1819)和卡斯帕·大卫·弗里德里希(Caspar David Friedrich)的《希望之沉船》(1823-1824)。观赏这幅宏大的作品,我们本能地发出双重疑问——这场灾难性事件因何而起(《Viechlast》并未正面回答),以及是否有幸存者生还。

 

搭乘黄色直升机出行的生物看起来情况不妙,机体坠毁时头部着地,静止的机翼上溅满深色血迹。红色直升机的乘客的命运很可能更为残酷——那是一群拥有白色毛皮的动物,包括狗、羊和健壮的马匹。冲击将它们的血肉之躯压缩成苍白的单一团块,尾巴、爪子和蹄子突兀地露在外面,或无力地垂下,或在痛苦中抽搐,或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之情。

 

形形色色的人形生物出现在事故现场。某个兼具雌雄两性特征的紫色身影,身上缠着松松垮垮的蓝色缎带,在坠毁的直升机旁举行意味不明的仪式(也许是感激某个仁慈的天空之神降下恩惠,因此奉上最后的祭奠?)另一个裹着绿色头巾的人形手举襁褓中的巨型蚂蚁,似乎刚从遗骸中抢救出宝贵的婴孩,又像要把珍馐美味端上宴饮的餐桌。孩子爬上破碎的机体,嘴角露出恶毒的微笑,看起来像作祟的小鬼。画面左上角有个只穿短裤的男人,他躺在碎片中,双目紧闭,可能是死了,也可能是睡着了。在画面的中心附近,一个女人坐在磨损的沙发上,面无表情地盯着观众。对右脚旁一头扎进地面后缓缓下沉,此刻已看不到肩膀的身体毫不在意。任由观众想象,这究竟是从天而降的空难受害者遗骸,还是某个意识到大难临头的旁观者?此人践行了鸵鸟逻辑,认为只要没有亲眼目睹灾难,那么,自己所在的现实就不会受灾难影响。

 

正因《Viechlast》画面上浮现众多诡异奇特的人物,观者很容易就忽视了隐藏在布局中的叙事。艺术家在画面边缘刻意设置几处混淆比例感的元素:巨大的黄铜带扣、硕大的黄花、大块的胶合板碎片。也许,直升机是玩偶房里被看不见的童子神明刻意摔坏的玩具?若是这样,为何场景中的人物和动物如此生机勃勃,充满活力?画作上又为何飘洒着生机盎然的精巧花簇与泼溅的颜料?《Viechlast》将多种不同寻常的风格糅杂到一起: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拥有精雕细琢的写实主义面庞,画面左侧则有如同头骨、脊椎和扭曲金属一般混乱的物件堆叠在一起,共同融为近乎抽象的风格。伯格特的灾难画作之所以令人惊叹,除了拥有画幅宽幅、无尽叙事、似是而非的图形以及精心安排之下宛如心电图折线的水平构图外,还因为艺术家坚持在同一时间发掘蕴藏在媒介中的多种可能性,却不担心它们彼此矛盾或相互抵消。他在画作中展示了与上述顾虑截然相反的效果,在正确的执笔者手中,不同颜料总能够共同绽放。

 

伯格特笔下的空间和人物无疑具有奇幻色彩,但这并不意味着应当将他的作品归入奇幻类别。以J.R.R.托尔金(J.R.R. Tolkien)的作品《指环王》(1954-1955)为例,原作小说衍生出数不胜数的文学、电影和电视前传,连缀而成的连贯叙事打造出具有内部一致性的虚幻王国。欣赏伯格特的绘画与雕塑作品时,我们并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。也不能将他比作艺术史上赫赫有名的耶罗尼米斯·博斯(Hieronymus Bosch,1450-1516)与威廉·布莱克(William Blake,1757-1857)。尽管两人以截然不同的实践手法营造幻视效果,但他们的作品深植于基督教信仰,想要揭示作品内涵,就必须熟谙宗教传说与象征符号。显然,伯格特拒绝为想象世界中的人物与地点编织背景故事,并坚称在他笔下反复出现的丝带、棍子、棋盘图案和繁茂的枝叶等图形并非亟待解码的象征符号,而是用于构建图像与物体的实用工具(以丝带为例,只要加以操纵,就能把平面图形转换为立体存在)。尽管从视觉效果上看,他的作品陷于无序的骚动,然而,从理念出发,他本质上是个极简主义者。他不强求观众了解某种特定的文化传统,或者熟悉(艺术)历史上的某场事件。相反,他只要求我们思考人类最基础、最根本的意义。

 

《我们从哪里来?我们是谁?我们要去哪里?》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保罗·高更(Paul Gauguin)在1898年完成的作品标题中提出上述紧迫问题。一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,人类仍在寻找答案。即便我们找到应对当前环境危机的方法,继而迈向较为光明的未来,我们后人仍将为存在之难解的本质忧心。观察伯格特画作中的人形,似乎总是把高更提出的问题挂在唇边。这些形象似乎跳出了线性时间与逻辑空间,却仍然与我们对视,试图与我们(暨他们的肉身对应物)建立联系。在《Sinnwild》(2024)中,一位年轻女子站在立方体石座上,双腿在脚踝处交叉,双手各持一根顶端缠绕缎带的长棍,棍棒在她背后交叉形成“X”,与自肩及髋缠绕在她上半身的X形花环相呼应。她身后是一堵紫色高墙,方形的紫色瓷砖渐次脱落,桃红色花朵正在努力攀援。也许是为了与墙面呼应,年轻女子身穿裙摆磨损的橙黄色连衣裙,裙子上交错的三角形织物也不断剥落,橙色织物落在她脚边,色彩缓缓渗入底座的石材中。了无生机的坚硬石料与缤纷斑斓的有机物质摆放在一起,理想中的几何形态与肆意生长的真实世界并置,观众很可能感受到其中鲜明的对比。《Sinnwild》不仅是画作标题,也是伯格特个人展览的主题——“Sinnwild”是正式德语中并不存在的混合词,其涵义可大致翻译为“野性的感觉”。我们能直观地理解其涵义,因为这个词让我们想起被意识所掩盖的野性与自由,宛如脑内闪回,提醒我们总是被刻意掩饰的动物性。

 

俄国小说家弗拉基米尔·纳博科夫(Vladimir Nabokov)在回忆录《说吧,记忆》(1951)中写道:“摇篮在深渊之上摇晃,常识告诉我们,我们的存在只是两处永恒黑暗之间的光明裂隙。”当我们面对伯格特的画作《Feinschleich》(2022)时,脑中就会浮现出这段话。画中,两个孩子坐在方形石板上,石板看起来就像无尽的黑暗虚空。大一点的孩子,是个女孩,她张开双手,两手之间悬垂着粉红色长线。女孩用粉色的线捆住绿色的黄蜂,黄峰的头颅则被哺乳动物的颅骨取代。孩子们的小平台上摆着盛放凋零花束的花瓶、白色的海象骨头和灰色布料,织物褶皱宛如人类的脸,散发出幽灵般的死气。女孩专心捕捉嗡嗡作响的猎物,并不在意周围的黑暗,但它的命运与她的困局何其相似。相反,男孩(可能暗示夏娃与亚当)则凝视深渊,嘴里含着像是烟斗状物体:他是打算将无尽的黑暗吸进自己微小、脆弱的身体中,还是打算吹奏乐曲,让旋律在永恒中回荡?也许他是想吸引命运安排者的注意,无论是谁将他们安置在这方石板上——是救生筏,是监狱船,也是漂浮的坟墓。还有其他人在场吗?事实上,我们不知道。 

 

我们可能会好奇伯格特的笔下的人物如何想象他们所处的世界,又如何在现实和幻想之间划出界限。在《Duldung》(2022)中,一名男子靠在破碎的窗户旁边阖眼休息,头上长满了白色的野花,他似乎像童话故事中的《睡美人》那样长眠了几个月乃至几年。我们无法探知他心灵投影室中变幻的梦境,一切都深锁在他的头颅中。画作《reib Hauch auch》(2023)同样思考了视觉体验之否定,描绘了摸索粉色花束的盲人——他可以触摸到花束的形态,却永远无法看到花束的颜色,甚至无法形成其色彩的概念。他并不知道,自己身上沉闷的灰色西装,袖口已饱蘸鲜艳的色彩,就仿佛花朵以色彩为他赐福,以鲜活的能量为他授粉。《reib Hauch auch》是一副悲剧画作吗?(毕竟盲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已蒙福指引,如果那能称之为福)我更愿意将这幅画作视为揭示世界奥义的冥想,世界总是比我们意识所及要广大、更斑斓、更复杂——世界会以我们无法感知的方式穿透我们、影响我们。要理解这一点,就是要理解我们共同的珍贵人性,以及人性在艺术创作中发挥的作用。

 

伯格特曾特意点明:“幻觉不是与我们毫无关联的纯粹虚构;幻觉是现实的一部分。”尽管他的绘画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通向虚构世界的窗户,但他的雕塑则另有心迹。伯格特的雕塑与我们站在同样的维度,与我们的身体在同样的光线中投下同样的影子。绿色铜像《Stück blieb》(2023)刻画出如丝般的织物包裹着女性躯干,她阖上双眼,表情愉悦,内心的幸福流淌而出。我们不禁想象,也许她是来自伯格特绘画世界的使者,在那个世界,时间凝滞不动,物体和空间却变化万端,拥有无限可能。她可能会和我们交换多少新奇的知识,又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智慧? 

Works
Artist
艺术家
Portrait_Jonas Burgert_PC_Václav Jirásek

乔纳斯·伯格特

b. 1977, 现生活工作于德国柏林.

乔纳斯·伯格特(Jonas Burgert)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探索当代生活和人类生存课题。他特别关注“言外之意”,从问题出发,例如“人们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什么?底层之下又隐藏着什么?”

 

伯格特运用大幅画布填满宏大叙事,用小幅画布进行细致观察和神秘描绘:前者让我们看到他的总体视角,而后者让我们窥视他更为微小的观点。他的作品以奇特的形象、不寻常的服饰、涂饰的面孔和模糊的物象为特征,用闪烁的色彩和怪诞的形式突显了记忆和想象之间的平衡性。

 

艺术家常自问,“我如何用视觉手段表现出表象之下的东西?”这看似非常微妙,有时留下小线索,有时突然出现。他喜欢观察恶劣现象,同时也乐于探寻良好状态背后的深层理念,这种双重视角成为他作品中引人入胜的一面。

 

乔纳斯·伯格特于1996年毕业于柏林艺术学院,并在Dieter Hacker教授指导下继续攻读了研究生学位(Meisterschueler)。自1998年以来,他的作品在世界各地的众多群展中展出,包括2003年在汉堡艺术馆举办的“Geschichtenerzaehler”和2006年在伦敦萨奇画廊举办的“Triumph of Painting Part VI”。自2006年以来,伯格特的作品在世界各地举办了多次个展。

 

部分个展包括:“ein Dorn weich: Recent Drawings”,斯蒂芬·翁平艺术空间,伦敦(英国,2022);“raub und bleib”,Produzentengalerie,汉堡(德国,2022);“绽放和谎言”,上海龙美术馆(中国,2021);“暗线”,当代唐人艺术中心,北京(中国,2020);“Sinn frisst”,阿尔普博物馆巴恩霍夫罗兰赛克(德国,2020);“Ein Klang Lang”,唐当代艺术(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,2019)等。部分群展包括:“花”,Choi&Choi画廊,首尔(韩国,2022);“German Painting Now”,电讯画廊,奥洛莫茨(捷克,2021);“Szene Berlin”,霍尔艺术基金会(德国,2020);“Kirchner · Richter · Burgert, me Collectors Room Berlin”,奥尔布里希特基金会(德国,2019);“Where is the Madness You Promised Me”,哈德逊谷现代艺术中心,纽约(美国,2019)等。公共收藏包括上海龙美术馆、香港Burger收藏、丹佛艺术博物馆、美国Rubell家族艺术收藏和日本田口艺术收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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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策展人
Tom Morton_Photo.jpg

汤姆·莫顿

b. 1977年出生于英国林肯

汤姆·莫顿是一位策展人、作家,也是《frieze》杂志、《ArtReview》和《艺术巴塞尔故事》的定期撰稿人。他策展过70多个展览,曾在伦敦海沃德画廊和伦敦 Cubitt 画廊担任策展人,也作为独立策展人。他目前正在筹备一场重要的当代英国艺术家群展,将于2025年在美国达拉斯开展。

 

他策划的主要展览包括:《翠鸟之翼》,格林画廊(2022年,纽约);《马法舞厅的Äppärät》(2015年,美国马法);《英国-英国-波兰-波兰:从90年代到今天欧洲边缘的艺术》,乌亚兹多夫城堡(2013年,与 Marek Goździewski 共同策展);大型巡回研究型英国艺术展7:《在彗星的日子里》(2010-2011年,与 Lisa Le Feuvre 共同策展);《亚历德罗·乔多洛夫斯基的“沙丘”:一部从未在Drawing Room展出的书的电影》,伦敦 Drawing Room艺术空间(2009年);《如何忍受》展览项目,第一届雅典双年展(2007年)。他还是2008年釜山双年展的策展人之一;2017至2018年间,他在伦敦的 Blain|Southern 画廊策划了《房客》系列展览,是为新兴艺术家举办的六场个展。2022年,他与当代唐人艺术中心首尔空间合作,策划了江上越个展《彩虹》。

 

莫顿已撰写多篇单一艺术家专题文章,涉及艺术家包括格伦·布朗、拉希德·约翰逊、皮埃尔·惠格、克里斯蒂安·马克莱、维克多·曼、塔尔·R、蒂诺·塞加尔与安德罗·韦库等。他曾在英国和国际上多所艺术学校和大学任教美术和策展,并与当代艺术家合作出版了几部短篇小说作品。

 

莫顿在伦敦考特尔德学院获艺术史硕士学位,目前居住在英国罗切斯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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